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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峪割竹子

2021-10-14 02:21:12 来源:华泰文学 点击:18

箭峪割竹子

七十年代,为了填饱肚子,村里人寻找各种赚钱的门路。走进深山老林,或砍木头,或割竹子。我跟着割竹子的邻家人去了属于渭南县管辖的箭峪岭,割了一次竹笋条子。竹笋条子是编笼、编囤的原材料,市场销售看好,下苦人收益也不错。

割竹笋条子一去得三天时间,所以,进山的人都带了包谷糁、铁锅,早晚在坡下各吃一顿,然后带了馍馍上坡。我是第一次割竹子,自然是既新鲜又胆怯。

冬季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人耳朵发麻。一行人走了近四十里山路,赶到赤脚沟垴垴,天还没亮。在一山洞口歇下来,砍几根山棍搭建窝棚,然后三块石头支一个锅,架起柴火熬糊汤。吃罢饭,腰里别了镰刀上坡。

要到生长竹笋条子的地方,必须先登一面阳坡。一条茅草路,几个脚窝窝,七八个人跟了一串串,手攀藤条,脚蹬石阶,一步一个小心。从天大亮爬起,三个小时后来到箭峪对面的一条山梁上。累了,仰面朝天一躺,从怀里掏出拿来的菜粑粑,一边喘气,一边咀嚼,山梁上没有水,馍在口里滚蛋蛋。终于吃完一个菜粑粑,精神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继续前行。

接着又要下一面坡。这儿可以说属于原始森林,高大的乔木挤挤挨挨把几面坡罩了个严严实实,黑咕隆咚地望不见天。起初还有一条毛路,走着走着不见了路,白皑皑的积雪堆满山沟,人们不得不在雪窝里爬行。爬着爬着,两条腿全插进深雪里面,拔也拔不出来。经常出山的老人告诉我:“在雪里滚,一滚就出来了。”我照着去做,果然滚出了雪窝……

走出雪地,来到箭峪岭主峰之下。主峰海拔2500多米,仰望,巍巍峨峨,黑魆魆的,好不吓人!坡上少了高大的树冠,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和荆棘,其中夹杂着竹笋条子。这就是我们要劳作的山坡。

起初的竹笋并不多,割着割着进入一个躺凹里,绿莹莹的笋条随风摇曳,我于是手忙脚乱起来。不过四五个小时,我割的竹笋条子足足够挑一担了。同路的本家侄子孙绪生走过来,帮我捆好,给上面穿了两根木棍,在肩上一扛,沿着最高峰那座石头小庙旁的碥路回到了坡底下。

天也黑了,伙伴们都相继收坡。看了看成绩,只有我和绪生两人割得多。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吃过饭把笋条子分成两捆,挑了回家。别的人因为割得太少,明天还得继续割。

当我们担起担子,走出赤脚沟,所有的麻烦接踵而来。

那个年代,封山育林政策除了严禁乱砍滥伐国有林外,连割竹笋条子也认为是犯法的。所以,我们得避过当地的护林人员,还有积极分子。走到赤脚沟口,大队干部刚刚开完讨论会,打着灯笼火把吆吆喝喝准备回家。我俩一看,事色不妙,连忙挑了担子躲开,黑咕隆咚地脚下乱踏,慌不择路闯进沟旁的乱石滩,我和绪生从此分开了。

干部们从我的担子旁边走过去,好在没有发现我。等他们走远了,我挑起担子继续摸索。赤脚河本来就没有正路,加上黑云压境,我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踅到正路上。正路倒也好走,一会儿摸索到一个叫“龙家”的小村子。忽然前边出现了三束手电光,我被手电光堵在一棵大树旁:“站住!”

我静静地站住了。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问我:“谁叫你进山割竹子?”

还不等我回答,另一个年长一点的人说:“你知道不知道,割竹子违犯护林政策?”

我把担子放在大树旁,压低声音说:“我啥都知道,护林政策我也懂。可是,一家七口人正等着吃饭呢,生产队打的粮食不够俩月吃,有啥办法呢,我只好出来卖劳力,弄两个钱给娃买粮食。”

挡我的三个人都不再言语了。

那个年长点的又发话了:“呵呵,我看出来了,咱们都是可怜人啊!其实,我们也不是护林员,是去厚子镇给老人抓药的。不过,我提醒你,前边清峪庙大队确实在值班检查哩,护林员站在大路口,连鸟也插翅难飞。你路过时可得小心,万一被他们逮住了,可就惨了。”

原来这是三个好心人。

放行后,我挑起担子继续前进。

说来也怪,走不过五分钟,忽然听见前路有吆喝声,好像护林员在质问谁。我赶紧挑了担子飞也似的向路旁的柏树坡爬去。

不知哪来的精神,上坡路如履平地,呼呼呼就爬到了半山腰。

我把担子在树林里一放,仰面朝天倒在荒坡上。屏住呼吸,不敢弄出声来。

约略过了20分钟,不见有任何动静,我坐起来,挑起担子缓缓走下坡来。蹑手蹑脚地向前挪动……

到了大队部门口,只见屋内有亮光,还有几个人在说话,像训斥的声音。我轻轻地走了过去,哎呀,总算又过了一道难关!

我开始快步行走了,一担竹子在肩上一上一下地忽闪着。

忽然想起绪生来:刚才大队部被逮住的人会不会是他呢?我得等等他。于是,我把竹子担进路旁的雪地里,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这才空人走来,圪蹴在雪地边的塄坎上,希望绪生能够安全归来。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个人挑了一担竹子“哗哗哗”向我走来。我学着刚才挡我的人:“站住!把竹子放下!”

“唉呀我的妈呀,刚刚走出虎穴,却又钻进狼口里……”绪生怏怏地说。

我哈哈哈笑了。

绪生听出了是我的声音,就松一口气说:“兴盛叔,你把我吓日塌(日塌:陕西方言。即搞垮、毁坏等意思。)咧!”

过了护林站,似乎有点安全感。我们两人一前一后继续上路。

绪生告诉我:三名护林员把他“请”进了大队部,问他为什么要破坏护林政策,他没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粑粑馍圪蹴在门背后双手掬了,就啃。算不上馍,简直就是糠粑粑,脖子伸了几伸,还是咽不下去。嘴唇上的皮干裂着,加上一身补了再补的烂衣服,护林员们起了恻隐之心,问他是什么成分,他说是贫农。几个人把他捆竹子的皮绳解了,把镰刀也没收了,要他回去开证明,只要真的是贫农,明天就把皮绳和镰刀还给他……

我说:“唉呀,你是个漏划地主,大队那些积极分子能给你开证明吗?”

“算了,”绪生唉一声说,“还好,护林员把竹子放行了。明天许庙集市卖掉竹子,重新买一对皮绳,再买一把镰刀——继续出坡,不信,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后半夜月亮上来了。虽然看不见他的眼泪,但我从他的声调上听出,他满眼含泪……

回到家里,天刚麻麻亮。村里人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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