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蓓--塞外江南雨

●张放蓓（上海）

江南的七月，暴雨格外多。刚才还晴空朗朗，忽然就满天阴霾、电闪雷鸣，雨，象倾了盆似地泼下来。一个人傻待着，静静地看屋檐上瀑布似的雨幕，那一缕魂魄，竟不知不觉地飞到了大漠。

大漠是我的第二故乡，虽然已经离开多年，依然让我深深怀念。大漠也下雨，多在七月，常常下得猝不及防。站在空旷的原野上，仰望天空，瓦蓝瓦蓝的，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突然间会从天边飘过来一团雾，即刻就到了你的头顶。远处蔚蓝的天空还洒满阳光，你站的地方却下起了雨，那雨还一定下得轰轰烈烈，气势磅礴。只是戈壁滩上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可以清楚地看着它来到你身边，又离你远去。

干涸的大漠，下过一场雨后，那些蓄待了很久的生命，便可着劲地萌动，蓬蓬勃勃地生长出来。到外边仔细瞅瞅，你会发现一场雨后，胡杨展开了枝条，柳树生了新叶，草丛里还冒出了一些灰不拉叽的圆脑袋，那是草菇。在大漠的那些日子，我们最爱雨后去捡蘑菇。两辆自行车，和先生一人带一个孩儿，来到雨后放晴的原野，在草丛里、树底下寻觅。一般不捡草菇，草菇不能放，过一宿就发黑，味道也不怎么好，喜欢捡杨树菇和柳树菇。杨树菇瓷实，个儿大，一窝有好多，切成薄片放点青葱炒炒，脆生生的，很是可口。柳树菇味道最好，长在柳树上，圆圆的，嫩黄嫩黄，煞是漂亮。用它来煮肉煲汤，不放味精也鲜香诱人。蘑菇采得多了，一时吃不完，便将它们洗干净，切成片晾晒干，留到冬天里吃。

七月，骄阳似火。一场夏雨洗退了高温，也喜欢踏着雨后湿润的小道，到梅子家鱼塘里去钓鱼。梅子是我的朋友，在郊外种菜为生。她家门前一架很大的葡萄树，满架挂着青豆儿似的小葡萄。鱼塘边种了许多龙爪柳，浓浓的绿荫遮掩着鱼塘，使一池清流碧波荡漾。一家人坐在柳树的阴凉下，小男孩握着鱼竿，紧盯着浮漂，眼也不眨，全神贯注。浮漂稍一晃动，赶快收杆，或许就钓着了一条大鱼，那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够孩儿们回味一个夏季。

还喜欢雨后看看自己的小院。院子里有一颗大丽花，春天里将一块带孢的根茎埋在土里，没多久就钻出了嫩芽，很快长成一棵小树。到了七月，满树都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有几朵热热闹闹地绽放，紫红紫红，像极了挂历上那国色天香的牡丹。一株黄色的美人蕉也开得很灿烂，光洁的花瓣丝绸般地细腻，风儿轻轻一吹，花朵就颤颤抖抖使劲地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夏季里雨多，下一回雨，那些个花儿朵儿要落掉好多，看了叫人心疼。

虎子喜欢雨后在草地上撒野，草上的雨水弄湿了它的毛，一缕一缕的，它使劲地摇摇头抖抖身子，又是跳又是吠，快活得像捡了块骨头。虎子是我们养的一只小狗，总是如影相随寸步不离地陪着它的小主人。贪玩的孩儿喜欢七月里的沙枣林，一钻进去就寻不着人影，有虎子陪着我们尽管放心。饭菜烧好了，我便站在屋门口，冲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可着嗓子喊一声，孩儿们听不到，虎子必定听到了，它一准从沙枣林里钻出来，一边叫一边飞快地往我跟前奔。到了跟前，它咬住我的裤脚，往前扯扯，然后扭头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不住嘴地叫，跟着它准能找着孩儿们。

头年买来的四只雏鸭，如今也长大了，春天里便开始下蛋。每天清晨去鸭窝，就看到四只白生生的鸭蛋睡在那里，到七月里已经下了好大一筐。鸭宝宝们不喜欢干涸的戈壁，它们喜欢水，夏季里突然来临的一场雨，令它们格外兴奋。下过雨后院子里聚了几洼水，鸭宝宝们在水里趴着，一会儿将脑袋伸进水里，一会儿用嘴梳梳羽毛，一会抖抖翅膀摇摇尾巴，捣得水花四溅，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李大姐经常雨后来串门子。下过雨后空气清新，尘土也少，暑气更少了许多。李大姐是厂里杨书记的爱人，山东人，大个子，和她站到一起，一米六二的我就显得太矮小；天生一副大嗓门，只要她一张嘴，那声音象是从胸膛里喷出来的，又浑厚又响亮。她不太能干，却很热心，常喜欢主动给人帮忙。看到我家鸭窝里躺着的鸭蛋，便自告奋勇地要帮我加工松花蛋。碱啊、盐啊买来一大堆，又从粮食加工厂弄来些糠壳，山上挖来些黄泥。配料准备好了，我将鸭宝宝们的产品交给她。泥里水里地忙了半天，她将糊了厚厚一层黄泥的一坛鸭蛋交给我，郑重其事地吩咐我一个月就好食用。一场牵肠挂肚的企盼，终于等到一个月，我将那一坛鸭蛋搬出来，小心翼翼地敲开泥巴，取出鸭蛋，剥一枚，臭蛋，再剥一枚，还是臭蛋，耐着性子剥了二三十枚，屋子里已经弥漫着很重的硫化氢味，终于忍受不住了，统统倒进粪坑。在街上碰到李大姐，总问我看了鸭蛋没有，头几次推说没看，推不过就说吃了，味道蛮好的，怕她尴尬，一直也没把真相告诉她。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打开大门，涌进一股潮湿，新鲜的江南味道，将大漠的原野、鱼塘、院落、鲜花、鸭宝宝、虎子、故人统统屏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小心翼翼地踏着七月里一场夏雨留下的水痕，一步一步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