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爱华‖冬雨中的探戈

2021-12-24 12:28:00 来源：华泰文学点击：21

◎吕爱华

时光兜兜转转，四季轮换间，转眼一年又近迟暮。入冬以来，已有几场冬雨敲窗了，时令接近小雪，在这个多雪的北方小城，风虽凄凄，天仍未雪。

晨起，打开门，惊见丝丝小雨不经意间已打湿了整个庭院。天刚放亮，四周一片寂静，想是我的突然出现，惊扰了院中留宿的那只流浪的猫小姐，她警惕地弓起腰瞪大着眼睛与我对视，竟似盛气凌人般，我使劲一跺脚，她仍迟疑了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嗖”地一声钻出铁栅栏，吓得我的心倒砰砰砰地跳起来。

雨还在下着，细细绵绵的，回过神来，摸摸头发，紧紧衣领，慢慢地巡视起我的小院。虽是初冬，小院并未颓败，仍然颇有生机。矮矮的香菜绿油油地占据了一小片领地，近旁妈妈种植的几行青蒜苗像株株麦苗又似水仙般袅袅婷婷地四散着细长的叶片。第一次试着种下的白菜长得矮而清瘦，妈妈还是把它们都绑起来，摸一摸，也鼓出硬邦邦的菜芯了。白萝卜和青萝卜长得也不好，细细的茎一根根地半裸出地面，种得晚了，过几天就该拔掉了的。春天种下的那畦韭菜，枯黄毛躁，软塌塌的铺了一地，天气渐冷的时候，我撞见好几次猫在里面打滚了，听说韭菜第一年种下不能割，来年春天齐根割掉，就会冒出嫩芽来，那么好吧，就暂且忍受它们无精打采的模样吧。抬头看那无花果树的叶子开始枯成一团了，大部分还仍挂在树上，树梢上晚结的果子再也无法成熟，一排排十几个像人为制作的干花苞般倔强地挺立在雨中。“咦？”，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养了有两年多的那株小小的金桂，这般清冷的雨中竟然于枝叶间躲闪着几簇嫩黄的小小桂花，想是刚开，米粒一般探着头，花色浅浅地衬着被雨水打湿的亮亮的叶子，黄绿相间，若不是那若有若无轻轻扫过脸颊的凉爽的雨丝，恍惚间竟似身处早春时节：一年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蹲下身子，拔开叶片，深深地嗅那香气，淡淡地，也有也无。心下想着，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蕊蕊？不如还是唤她穗穗吧，是我喜欢的《血色湘西》里那个冰雪聪明，敢爱敢恨的姑娘，我的花儿，也该如她这般纯洁，勇敢才好。

掉回头来再看看我的“官妆”。“官妆”是春天的时候不远千里从婆家带回来的一棵藤蔓月季，于繁闹的花市中独独选中她是因了她那超凡脱俗，飘然若仙的紫色，本着紫气东来的寓意把她种在院子东墙边，没成想待她再展笑颜才发现花色完全变了，盛放时花身不大花瓣重叠，内几层是艳丽的桃红，外几层粉中带紫，渐枯时方才略像初见她时的姿容，花朵全身颜色转成淡紫，我总在心里祈祷她颜色能否再深一些。此花生命力旺盛，抽芽极快，每次盛开必是一枝头七朵八朵的热热闹闹，秋天经霜后叶子愈发墨绿，鲜见枯叶，花色更加鲜艳喜人，香气也极浓郁，我给她取了个古典的名字叫“官妆”。刘敞的古诗《木香》中曰：粉刺丛丛斗艳芳，春风摇曳不成行。只因爱学官妆样，分得梅花一半香。嗬，这岂不就活脱脱是我家的“官妆”么？且看这冬雨淅沥中，“官妆”的宫妆并未被雨无情地涂画，反而梨花带雨般朵朵含情，尤显得娇艳欲滴，别是一番风姿卓越，惹人垂怜！

“官妆”并不孤单，身旁另有两位花中隐士作伴——妈妈和邻居阿姨讨来的两株菊花。自国庆前期开始鼓出花苞，此时白色的这株已然全部败了，花头染紫泛黄的耷拉着，盛花期时特别惊艳，花色雪白纯情，花瓣内短外长四散弯曲向上，像极了兰花指，于是唤他做“千手观音”；紫色的这株我给她取名“紫霞仙子”，经霜虐雨，却仍有开得好的几朵。花尖泛白，衬着明晃晃的露珠般的雨滴，远远看去恰如佩戴步摇的美人，深紫衣黄罗裙，端庄典雅，顾盼生姿。

信步走出院门，立于阶上，伸出双手试试这冬雨的温度，就像试着问一问老天哪天会下雪一样，冬雨是雪的信使，冬雨频繁地降临到人间，想是雪已经不远了吧。就这样，对，就是这样，在这寒冷的早晨，将自己整个地融入这沙沙沙沙的雨中。闭上眼，天地仿佛在旋转，我的小院我的那些花儿就连我自己也仿佛翩翩起舞了起来，有音乐在心底里升腾：我醉了，因为我寂寞，我寂寞，有谁来安慰我……往日的旧梦，好像你的酒窝，酒窝里有你也有我，酒醉的探戈，酒醉的探戈……

哦，我真是醉了吧，醉在这飘着游丝细雨的寂静的冬日清晨。阵阵微冷的风吹过，雨势稍显大了一些，几片赭红色的树叶轻飘飘地落在街边，随手拾起一片置于掌心，细细看那脉络，哦，原来，叶子，像极了人的手掌，竟也细密地刻画着生命线。在四季的末尾，叶子落了，这是死亡，是叶子等待了一世的回归。我突然间明白，这是自然，是美，是平静，更是向往。我们都是世间的叶子，终会落啊。如果说：春雨满含着希望，夏雨热情而激昂，秋雨蕴含着忧伤，那么，冬雨呢，我说，冬雨凝聚着悲壮，冬季，是如落叶般悲壮的季节。生命总是轮回，陨落之后必将有新生，这缠绵的细雨可是生命重生前的呢喃？迫不及待地推门回屋，趁着娃儿未醒，我要赶紧记录下来，记录下这突然涌上嘴边的关于落叶关乎生命的诗行：

亲爱的好人

不要为我感到悲伤

为了这纵身一跃

我已经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长

亲爱的好人

不要送我怜悯的目光

我蓄满了浑身的力量

只为这最初最终的梦想

生命如此重重叠叠

我的深情一如往常

无法诉说我的渴望

渴望这大地的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