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玉观音（微型小说）

女孩记得，刚来这座江南小城时，十八岁。

她租在城郊的民房，附近是毗连的菜田。茂盛的油菜花，固然好看，但也遮挡住行人的视线。

那天她下班晚了，还没过菜地，一个黑衣歹徒倏忽从后面窜出来，截住去路。一个骑车的男孩正巧路过，听见求救声，二话不说，挥拳和歹徒搏斗，但胳膊还是挂了彩。

女孩陪着男孩去诊所，二人就此相识。

男孩来看望女孩，打量房间内摞得满满的书，夸赞道：“你一定会有出息的。”说话时，他脖子上系着的一块玉观音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晶莹澄澈。女孩被吸引住了。男孩说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他来自偏远山村，弟妹多，为了补贴家用，主动退学，辗转到了江南，在一个工地搬运货物。

女孩告诉男孩：她考上过大专，但父母只愿意供弟弟读书，于是负气离家，出门打工，只为攒够上大学的钱。

她咬着唇，眼里闪着倔强的光。男孩点点头，从此干活也更卖力。

每天早晨，男孩总会给女孩递上热气腾腾的早点，陪她去打工地点。附近的住户和厂里的同事以为女孩恋爱了，不时打趣。她红了脸，男孩也窘迫地解释：“哪里，她是我亲戚。”

男孩干的是力气活，掌心除了老茧就是磨出的血泡，但他说不疼。女孩不忍，常给他买红药水和创口贴。男孩就笑笑：真的比在老家强多了，老家成片成片的梯田，只能种点玉米，挣钱可难。

一年后，女孩要回老家考试。她突然没了底气，既非应届生，也没有复读，就靠着书本和网上的资料，万一还不如第一次成绩好呢？

男孩给女孩打气，买了车票陪她回去。他当然没有去女孩在农村的家，而是在考点附近租了一间民房，给女孩送一日三餐。女孩的父亲性子暴戾，要让他知道女儿在外的所作所为，一定敲破她的脑袋。

数天后，女孩和男孩返回江南小城。难熬的两个月过后，她拿到了本科通知书。男孩兴奋得发狂，拉着女孩去了热闹的大排档。女孩不会喝酒，看着男孩高兴得都喝醉了，连脖子上挂着的玉观音似乎也在笑，也跟着喝了半瓶。

男孩没有陪女孩去学校，将她送往车站，硬塞给她一个装满钱的信封，就预备离开了。

“你真的不送我吗？”习惯了男孩的照顾，女孩突感失落。

“不啦，我得挣钱啊。”男孩咬着唇，笑笑，一步一步转过身。

“到了学校我打你电话。”女孩叮咛。

“好。”男孩的眼里似有泪。

四年呼啸而过，毕业后，女孩在一家外企当法务，和父母的关系有所缓和。她当然找过那个男孩，打听了不知多少次。可那次分别后，男孩的手机就停了，整个人像失了踪……

女孩的公司给她配了一间公寓，新交的男友过来帮她搬运行李。男友拎着行李箱，提醒她这箱子早该扔掉，找找还有啥东西搁在里头。

这一次，她鬼使神差地往箱子的暗格掏了又掏，突然在底部触到一个硬物，一惊，将东西掏出来，竟是一块铜钱大小的玉观音。

那天，在离别的车站，她送给男孩一件小礼物，提醒他回去后再看。男孩脖子上系着的玉坠绳子损断，好几天没见戴了。女孩手工不精，熬夜编织，终于编好一根漂亮的红绳，装在一只锦盒内。

现在，她低声抽泣起来。

昏暗的公寓内，掌心的玉观音像一朵纯洁的白玫瑰缓缓盛开。